蕭貴妃隨皇帝南下的消息很快在宮內傳開，一眾妃子又是羨慕又是嫉妒。

高墻鎖著她們的春夏秋冬，困著她們內心的風花雪月，長夜漫漫誰不想有自己的夫君在旁。皇帝，對於她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夫君，只是她們不是他唯一的妻子。

沈妃用過晚膳，獨自在貴妃榻上看書，這些年來她學的最多的就是與自己獨自相處。想到年輕時與蕭妃爭寵的情形可真好笑，那時爛漫無知，都以為得了皇帝的臨幸，便會一世被他呵護在手心。

想想真的是天真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，那麽多女子爭先恐後的往他身上撲，他坐在那裏等著她們投懷送抱，被踩在腳下的人他何嘗看到。

她與蕭貴妃是同年進的宮，倆人約好誰先得到寵信，被寵信的那個人要把另外一個落下的拉一把。

那日宮中盛宴，作為秀女的她們也被安排在盛宴裏落座。一朵藍蝴蝶落在了她的發簪上，皇帝瞧見，覺得很是新鮮，他從最前面走下來，緩緩的走到她面前問她，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回皇上的話，臣妾沈殷勤，取自：蓬山此去無多路，青鳥殷勤為探看。”她答道，現在想來本就是無心而成的臨幸。

“沈殷勤……看來你也是熟讀詩書，有點才情，來……”他把手伸給她，這是她第一次與男子牽手，她覺得他的手厚實溫暖。

只是，當時她沒有想過，他因為蝴蝶就能臨幸她，必能因為其他新鮮的而忘了她。皇帝的情，起的快去的也快，他只是習慣性的掐花，不喜歡了，便拋諸腦後。

她也沒想過，她被臨幸的第二日，她就帶著同為秀女的蕭炎炎去見他，蕭炎炎應征了她的名字，熱情似火，三兩下就把皇帝給點燃了。

而後只得一夜恩寵的她先有了身孕，而她蕭炎炎夜夜恩寵，肚子卻一直平平。

她怎麽都沒想到，作為閨蜜好友的她，在她臨盆前，會命人抓了她的父親，以她父親的性命相威脅，要她孩子與父親二選一。

可憐剛剛落地的孩子便被她抱走了，此後宮中就開始流傳，她生的是個死嬰，皇帝嫌棄不吉利，便不再到她這裏來。二十多年了，往事如冬日殘陽，觸手冰涼。

“妹妹……”有人叫她，聽聲音也知道，是虞妃來了。

“姐姐……”她起身相迎。

“怎麽了？又眼圈紅紅的。芙蕖給我送了新的羅織來，想著你的都是舊物了，給你送點來，好做幾身新衣裳!”虞妃說道。

“多謝姐姐美意了，我要新衣裳做什麽，日日在這深宮裏，女為悅己者容，我要這新衣裳無用！”

“怎地這般消沈，你那孩兒一日沒有確切消息，你都得打起精神來，萬一孩子還活在世上，你這般廢了身子怎行？”虞妃寬慰道，“妹妹，消沈不過是頹廢罷了，而頹廢人人都會，最難能可貴的是，就算別人怎麽踩著我們，我們都要爬起來，對不對？”

“姐姐……”沈妃淚眼迷離。

“莫要怕，我今天來還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！你聽了肯定不再哭泣！”虞妃微微一笑。

“這深宮，哪裏還能有什麽好消息！”

“是關於你孩兒的！我得了消息，蕭妃當年把孩子交由宮內的一個侍衛去埋掉，但他看著孩子哭泣不止，於心不忍便偷偷的把她交給了當時給宮裏送蔬菜的夫妻。所以，你的孩子應該還活在這世間！”虞妃滿臉笑意的說道。

“姐姐……你說的可都是真的？”沈妃大驚大喜。

“千真萬確，這麽多年，我可曾哄騙過你！”虞妃笑嘻嘻的說道。

“好姐姐，你可真的救了我！”沈妃說著便順著跪在了虞妃面前。

“妹妹，你這是做什麽？萬萬使不得，快快請起，我只是傳個消息給你，以後咱們的日子還長遠著呢，來日方長，我們大可以順著這個線索慢慢找，就算窮盡我倆一生，也要將她尋了出來！”

虞妃說得堅定，沈妃心裏也如被大雨洗禮過般一片澄明。

“姐姐，這麽多年來，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話了！我知道了，以後必定堅強起來，為了我的孩兒。如今我父親已是駕鶴西去，我孑然一身，就與她拼個魚死網破！”

“你放心，你不是一人，還有我在陪伴你，芙蕖已經出嫁，這宮墻之內，你我姐妹二人已是無可牽掛，我就陪你一起與她鬥一鬥，就不信鬥不過她！”虞妃說道。

“姐姐……”沈妃心裏感激涕零，“此生無以回報，來生我必結草銜環報答你！”

“你我還需說這般客套話幹嘛？你的事就是我的是，我既叫你一聲妹妹，必視你為自家骨肉！”

“姐姐……我這生何其有幸，得長姐如此！”

虞妃對她笑道，“好妹妹……”

***

得了範蕭天幾日溫言軟語的芙蕖，心情棒極了！

得知範蕭天又要隨皇帝出行，想想已是春季，便籌劃著給他做幾身春裝。量體裁衣，雖日日與他同床共枕，但他對於夫妻之事向來……過於淡薄，她對他的身形並不熟悉，只能是大概的估算，但這樣又恐不合身，便有些為難。

於是，趁著他晚間熟睡，悄悄的透著稀薄的月光，用手丈量他的尺寸。

“芙蕖……”他突然睜開眼。

芙蕖披散著一頭長發，穿著白色絲質寢衣，坐在床上，手臂伸的老長，正在丈量他的身高。

“將軍……”她尷尬的收回胳膊。

“這麽晚了，怎麽還不入睡？”他起身，順帶幫她把外衣披上。

“將軍……”芙蕖支支吾吾。

“何事？”

“我想給你量個尺寸做身衣裳……”芙蕖低低的說道。

“就這事？”範蕭天問道，只見芙蕖滿臉通紅。她也屬於羞澀的了，成婚兩年，生了安兒，在這黑夜月色迷蒙下，她還是如少女般羞澀。

“是的！”她看了他一眼，然後又將臉別開。

“那你早說好了！”說著起身跳下床榻，手臂舒展開來，等她來量。

他的身形挺拔而修長，芙蕖量過手臂，再量腰身，雙手環抱住他的腰，這樣近的面對面，她有些許慌了心神。他的胸膛應該是很結實的，隔著寢衣，都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堅硬的腹肌，那是多年來練武的結果。

這樣的陽剛之氣，誰能抵抗得了。範蕭天感覺到她的變化，輕聲問，“好了嗎？”

“哦！快了！”芙蕖的臉紅霞飛舞，心緒亂撞，不敢再擡頭看他。

“將軍……我是仰慕你的！”芙蕖覺得自己真的是膽大包天了！

“我知道……”範蕭天淡淡的說道，“芙蕖……”

“嗯？”芙蕖微微擡頭，還是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眸。

“沒什麽了……量完了，早些睡吧！”話開口，不知怎麽說出口，只能又退回肚裏。

再也沒有睡意，看看床榻上躺下的芙蕖，索性披了衣裳，坐到貴妃躺椅上看起書來。

隨手翻到：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縱我不往，子寧不嗣音？青青子佩，幽幽我思。縱我不往，子寧不來？挑兮達兮，在城闕兮。一日不見，如三月兮。”

“一日不見如隔三秋……”口中默默念道，此話正是他心中的寫照。

“將軍可在讀詩經？”芙蕖並未入睡，聽到他所念，便在床榻上說道。

“是。”範蕭天有些傷神。

“將軍，你可知我最喜歡的是哪一篇？”芙蕖問道。

“不知……”

“我最喜歡的便是《桃夭》，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。之子於歸，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，有蒖其實。之子於歸，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，其葉蓁蓁，之子於歸，宜其家人。將軍，我覺得它更為明朗，您覺得呢？”

“公主飽讀詩書，蕭天佩服，公主所言極是！”範蕭天雖是武人，但也讀過不少詩詞。芙蕖說的，他當然明白，她就是想說她是宜室宜家的。

合上書卷，吹息了燈火，往床榻邊躺下，今夜月色極好，睜著眼胡思亂想了許久，竟不知何時睡著了……

***

“胭脂水粉，穿戴首飾，還有我日日要換洗的衣裳，快快給我收拾妥當，就這麽點東西，你們還要收拾這麽久嗎？”未央宮裏，蕭貴妃正在大發雷霆。

地面上擺了整整二十餘個裝得滿滿的大箱子。

“娘娘，皇上不是有旨下來，要少帶東西的嗎？”她的貼身侍女若彤說道。

“啪……”一手揚起，若彤的臉上立馬多了五條紅手印。

“等你做了娘娘再來和我說這樣的話，現在還輪不到你這個小蹄子來告訴我該怎麽做貴妃！”

若彤委屈得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，不再吱聲，默默的收拾東西。

“皇上駕到……”外面是烏穆的聲音。

蕭貴妃立馬整理好妝容，笑容可掬的走出去，“臣妾恭請皇上聖安！”

“貴妃這是再做什麽？”皇帝看著滿地的箱子十分不解。

“不是要陪皇上出游嘛！臣妾是女兒家，總歸要帶一點東西的！”蕭貴妃說道。

“貴妃……朕的愛妃，你若是帶這麽多，我們還怎麽出行啊！”皇帝有些許輕微不樂的說道。

“那這些都是必須用品啊！”蕭貴妃惱怒的蹬了蹬腳，出去不就是要穿的漂漂亮亮讓人看，讓人羨慕的嗎？不帶足東西，怎麽出去！

皇帝看到低著頭的若彤，臉上紅印還沒有消除，“你過來……”

若彤顫顫巍巍的跪到皇帝跟前。

“擡起頭來！”皇帝說道。

若彤知道，蕭貴妃肯定正在一側看著她，她是斷斷不敢擡頭的。

“嗯！”皇帝伸出手中的折扇，一下子用折扇尖挑起她的下巴，若彤臉上的掌心分外明顯，“貴妃，朕說過多少次了，不可體罰宮女，你怎麽又不聽了，將朕的話置若罔聞！”

“皇上，她饒舌！臣妾這才教訓她的！”蕭貴妃惡人先告狀道。

“饒舌，她說什麽了，要你出手這麽重？”皇帝本來心情就有點煩悶，進來看到這些亂七八糟，橫七豎八的箱子，立馬不爽起來。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李淵那裏，那道士的仙丹好幾日沒練出來了，正好有火沒處發。

“皇上……”跪在地上的若彤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講。

“竟然你看她不順眼，就給我吧，今晚你來侍寢！”說著擡起腳就走了出去！

若彤跪在地上，又喜又驚！

Chaper31:以愛之名求放過

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種事情，是這深宮中眾多小宮娥們夢寐以求的，誰都想爬上龍床，然後一飛沖天，為妃為嬪，受盡恩寵。

若彤從地獄到天堂這麽走了一遭，更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榮寵。她知道，待會消息傳出去，她將成為後宮眾人的肉中釘，眼中刺，她跪在地上的這會兒，已是思緒萬千，迫不及待的想要在這後宮中找到她的同盟。

她低垂著的頭，看到蕭貴妃的三寸金蓮走近，她顫顫巍巍，但又似乎不再懼怕她。

“賤人！別以為晚上你要侍寢，得了皇上的雨露，你就以為自己一步登天能耐了！過了今晚，以後走路仔細著，當心落在我手心裏，小心我弄死你！”蕭貴妃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的說道。

若彤咬緊了牙根，想要讓自己透過一口氣來，從喉嚨裏擠出來一絲聲音，“娘娘，若彤陪在您身邊大概也有十來年了，這十來年您的事情，我可是一件一件幫您記得清清楚楚，難道您忘了嗎？”

蕭貴妃聽言，心中大驚，只顧著盛怒，竟然把這些給忘了！

若彤是她的心腹，如今自己一怒之下，讓她得了空子不說，自己的把柄竟還落在她的手上。心想：這若彤必是留不得了。但此刻又不能做的太明顯，得尋個合適的機會才行。

這樣想著，手裏的力度就小了下來。若彤感覺脖口一松，終於喘得上氣來。

“娘娘，若彤並非有心如此，今日也不是若彤主動勾引皇上，這些都是因您所得，若彤心生感激。我跟您後面怎麽也說有十來年，就算是阿貓阿狗都養著有感情了，更何況您待我如姊妹一般。以後若彤還是一心跟隨您，您說往東，若彤絕不敢往西！”

她一邊說，一邊不停地往地上磕頭。不一會兒，額心已經紅紅一塊，滲出了點血來。

蕭貴妃正想著怎麽圓她和她的關系，聽她如此說，正好順著她的臺階下來。

“妹妹！”立馬換了稱呼，笑盈盈軟語說道：“剛剛我也是氣極了!你說這難得出去一趟，誰不想美美的啊！當真是我對不住你了，你好心提醒我，我沒聽進去你的勸，結果在皇帝面前自討了個沒趣，是姐姐糊塗，你就原諒姐姐吧！”

說著便用手來拉她，“哎呦，這額心成這般模樣了，讓我好生心疼，都是姐姐做的孽！”

“貴妃娘娘，您稱呼我為妹妹，這斷斷使不得。一日為奴，終生為奴，主子身份高貴，奴婢身份低微，今日能得娘娘提攜，往後必不忘今日之恩，主子請放心！”

兩個各懷心事的人，在明面上都做得有模有樣。

是夜，若彤果真得到了皇帝的臨幸。第二日一大清早兒，賞賜的東西便絡繹不絕的往她屋子裏送來。而她一邊欣喜，一邊忐忑不安，她把目光瞄準了雖不在冷宮但與冷宮無異的未央宮。

沈妃！她在心裏默念。或許這是她在關鍵時刻，可以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***

皇帝出行，極力精簡之後還是有上千人隨行。

一路上游山玩水，飽覽名勝，很是不亦樂乎。

早在他要到達姑蘇的前半月裏，平江刺史便找到了洛瑤，要她準備獻舞。相繼來了兩三次，都被她以身子不爽推卻了。

她不想與朝廷皇宮裏的人牽扯上關系。這種事情，還是躲得遠遠的比較好，再說，伴君如伴虎，誰都知曉，萬一獻舞中出了什麽紕漏，自己的小命不保也就算了，說不定一不留神還會把整個望瑤池眾人拖了下水，這肯定是不行的。

“瑤姐……”莫奇進來，洛瑤最新得了琴譜，是上官清命人送來的，洛瑤正在院子裏試音。

“嗯。”頭也不擡，算是勉強答應一聲。

“平江府刺史又派人來了！”莫奇說道。

“就說我出遠門了！”洛瑤繼續看手中的琴譜，想著他若再派人來，自己該找什麽樣的說辭來推了他。

剛練得漸入佳境，找到點感覺，莫奇又急匆匆的跑進來，“瑤姐……”上氣不接下氣的。

“又作甚？”好好的被打斷，洛瑤有些氣惱，不耐煩的看向他。

“範……範將軍來了!”

緩緩將手中琴譜放下，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將他放下的，但是聽到他的名字終究還是被擾了心境。忘卻談何容易，但既然來了，躲肯定是躲不過了。

“知道了！”低聲答應道。

話音剛落，他便走了進來。其實不用看，洛瑤也知道是他走近了，那樣穩的腳步聲，矯健有力，走路極快。就算分開時間再久，她都能聽得出來。

“瑤瑤……”闊別已久的聲音，低低的，沈沈的，似乎還有些受了風寒，有點沙啞。

“將軍……”她回應道，不悲不喜，語氣平淡。

這次她並沒有像上回那樣針鋒相對，這樣溫和的洛瑤，範蕭天似乎很久沒有見到過了。他心裏柔柔的，有一腔肺腑之言想要一股腦兒的說與她聽，卻不知從哪裏牽起，那些因愛而起的惆悵，說出口全變成了不鹹不淡的招呼。

“皇帝到行宮休息了，我得了空，便來看看你!”

洛瑤瞧見，他身上的長衫下角，淺淺的繡了一朵芙蓉花。想來應該是公主為他新做的吧，除了她誰還有這般細膩的心思。

芙蓉花開，嬌羞欲滴，有花堪折，只為你來。

“裊裊芙蓉，很是好看！”她說道。

範蕭天本是沒有註意到長衫下的繡花兒的，他公事繁重，哪有這樣的心思，這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，又想起那夜她為他量衣的情形，果真是芙蕖的手藝。

“公主好繡工，得妻如此，將軍好福氣！”她看向他。

“洛瑤……”他以為她又要置氣，剛想要解釋，卻不知如何解釋，“洛瑤，我不是有意穿這身來……”

“將軍，我知道，我說的也不是氣話。公主應該是極賢淑的女子，不然哪有這樣的手工，況且看得出，她有多在意您！”

“瑤瑤……”他低低的喊道，一只手撫過光滑的琴面，“好久沒能夠聽你一曲完整的曲子了……”

也許是臨近傍晚的緣故，洛瑤聽他的話音，竟有些許惆悵，不忍拒絕，答應道：“好！”

馬尾琴弦不住的顫動，想想兩三年前，兩人這麽平和的相對而坐，好似隔了好遠好遠。往昔在腦海裏一頁頁的翻過。

她初遇他時的情景，她如蓮花般綻放的裙擺，他挺拔而立的背影，他對她笑，為她梳理長發，為她描眉……往事如煙，迷離恍惚，沈醉其中！

甜膩的，憤怒的，悲傷的順著指尖的琴弦如泣如訴！

範蕭天聽著琴音，先是明快活潑，再是疾風驟雨，緊接著悲壯蒼涼，慢慢的淒婉欲絕。聽得他止不住的心酸。

琴音驟然停止，是馬尾琴弦斷的聲音。

“瑤瑤……”他迫切的上前，只見她滿臉淚水。

“將軍……”淚眼朦朧，“我放過你，你也放過我，我們互不相欠，彼此相忘，可好？”

“瑤瑤……”範蕭天的心似被撕裂般的疼痛起來，他明白了兩年的時間差距，他和她之間都回不去了！

不舍，痛楚，憐惜向二人席卷而來。

“不！瑤瑤……給我時間！給我時間，我會實現我的承諾！”

洛瑤始終是他心底的傷痛，哪怕是塊傷疤在那裏，他也覺得是安心的。現在如果連傷疤也丟棄了，他一時間手足無措。

他站起來，他知道現在他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，但是要他放棄，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。他不要聽她這樣的話，那些傷情日日夜夜刻在心底，他不要再重溫。

“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，我料著平江刺史那老家夥肯定會讓你禦前獻舞，一入宮門深似海，不要去……”範蕭天說完，踉踉蹌蹌往外面走去。

“將軍，洛瑤有一事相求！”洛瑤叫住他。

“瑤瑤……從今往後，只要你說，我必定竭盡所能給你一切你想要的！只是，不要在心裏舍棄我！”他狂喜，洛瑤很少開口，能夠開口求他，是不是表示她要原諒他了！

“我這裏有一姑娘，名喚顏蘇，她要進京尋親，勞煩將軍帶回府中多多關照！”洛瑤說道。

“就這事……”他顯然很失望，兩三年來唯一一次請求，竟是為了不相幹的人。

“好！”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一邊走，一邊想，以前他所求的是天下安定，百姓安居樂業，這個目標他從未動搖過。

但一路走來，他覺得很是心累，所以他決定，在實現他的宏圖同時，他也要把洛瑤牢牢抓在手心裏，他不想再失去她。

範蕭天走遠，身影消失在院落的拐角處，洛瑤像用盡了全身之力一般，想了許久叫來莫奇。

“幫我去告訴刺史大人，他說的獻舞一事，我應允了！”

“瑤姐？”莫奇驚訝，之前不是說好絕不去的嗎？怎麽將軍一來，就改了主意。萬一被皇帝看中，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，不過到時候該如何收場？

“我自有打算，沒事！”洛瑤寬慰他道，“去吧！”

莫奇不理解，不過他相信她說的，他知道她靠得住！

Chaper32:蕭妃火燒望瑤池

行宮裏，大紅色的燈籠映照得整個院落一片幽魅。皇帝端坐在主位，各路官員依次坐開。

觥籌交錯間，只聽得悠揚的笛音響起，一位青衣女子，束著發，女扮男裝，徐徐走來，淡妝素裹，顯得格外清新脫俗。緊接著的是一位白衣女子，長發及腰，舞姿輕盈，飄然而至，和煦的晚風撫起她的裙擺，在朦朧燈光的掩映下，似一朵在碧綠色湖水中盛開的水蓮。

見慣了宮中紅裝艷舞的皇帝，只覺得她二人一青一白，剛柔交錯，倒有一番別樣滋味。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，被她倆吸引住了目光。

笛音驟急，裙角飄飛，幽蘭之姿，欲語還休。只見她如雀鳥，似輕風，若行雲流水，像龍飛鳳舞。青衣吹笛，白衣飄飄，如畫中仙子，脫離於花紅柳綠的俗世之間。

一曲罷，笛音止，裙擺收，眾人這才回過神來。

“此曲只應天上有，人間能得幾回聞。”皇帝素來喜歡風雅之物，此曲此舞正得他心。

範蕭天看到洛瑤，心止不住的下沈，讓她不要出這個風頭的，現在想躲恐也是躲不過了。

“走上前來，讓朕瞧瞧！”顯然皇帝興致極高。

蕭貴妃聽言，臉色越發的難看，心想到：宮裏若彤那個小賤人的事情還沒有解決，現在竟又多了兩個年輕丫頭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勒緊了拳頭，心裏越發咬牙切齒的恨！

“擡起頭來！”皇帝見她二人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於他，想來是心中敬畏，於是說道。

洛瑤與顏蘇都是同一類性情之人，雖然平江刺史百般關照，聽他這樣說道，也不再扭捏，擡起頭直視他的眼光。

皇帝初見洛瑤，卻心裏奇怪，此女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，覺得很是熟絡。但又清楚的知曉，他肯定是沒見過她的，他極少出宮，宮內沒有這般的女子。

這與男歡女愛的感覺很是不同，這樣的容貌，神情，舉止投足，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，像是長輩對於小輩，這樣的親切感，讓他自己都覺得滑稽，想想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。

再看她身邊的青衣女子，眉目間透著一股秀氣，不嬌柔不做作，目光迎向他，也沒有躲閃，不悲不喜，不卑不亢，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似的，這也是個奇女子，他心裏默默想到。

“你們叫什麽名字？”皇帝問道。

“民女洛瑤。”

“民女顏蘇。”

“投我以木桃，報之以瓊瑤，極好聽的名字，名字好，才情高。想必你爹娘也是費了一番心思來好好教導你的！”

“民女是孤兒，不知父母，所學皆養母所教！”洛瑤答道。

她看著眼前的皇帝，想起上官清的仇恨和霽月的冤屈，這個人都算是幕後推手。如果不是他金口玉言，如果不是他被蒙蔽雙眼，如果不是他手掌她們這些人的生殺大權，哪裏會有那麽多的冤假錯案。

因為她也是底層，所以她清楚這些冤屈背後的痛楚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眼前這個威嚴男人有好感的，除了恨，只剩厭棄！

“這是你二人自己譜的曲嗎？”

“不是，是民女一位極好的朋友所做，他喜歡高山流水，清風明月，所以才做了此曲！”洛瑤答道，心裏卻暗暗覺得諷刺，她特意挑這個曲子來暗諷他，可惜他不懂，她真想直接告訴他，你不配這個曲子！

“此人也應該是有極高的才情！”皇帝對於洛瑤的心思渾然不知，繼續說道：“我看你甚是面熟，倍感親切。來烏穆……重賞！”

“老奴在……”

“這是朕隨身所戴玉佩，贈於你二人！”說著從腰間左右兩側解下帶有雲龍圖案的佩玉，交給烏穆。

“皇上……”蕭貴妃聽到賞賜本就不爽，再看到皇帝竟將隨身所戴之玉送她二人，再也按捺不住，起身站起來。

“賞賜黃金更是妥當些，估計兩位妹妹也是喜歡真金白銀的！”蕭貴妃急急的說道。

“我都喜歡！”洛瑤本是跪著，稍稍擡起身，一把從烏穆手中將佩玉收了去。

“真是放肆！”蕭貴妃被驕縱慣了，從沒有被人這麽明目張膽的反駁過，而且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面，怒從心生便斥從口出！

“娘娘息怒！”洛瑤說道。

她知曉皇帝身邊只帶她一個妃嬪出來，應該是極寵她的。但她今日能來獻舞，只為向範蕭天表明她不願再聽他的了，她與他該有個了斷了。她向來不喜受人壓制和約束，這樣回蕭貴妃乃出於本性。見她盛怒，一點都不為意。

範蕭天深知蕭貴妃的厲害，本是擔心皇帝會看中洛瑤她倆的，現在又開始擔心蕭貴妃懲治於她。

正想著怎麽與替她開脫，便聽皇帝說道，“貴妃，這點小事無妨。”

“皇上……”蕭貴妃剛想再說，猛的想到若彤的事情，吃一塹長一智，不能再在同一個地方摔跟頭，於是很快變臉說道：“是臣妾糊塗了，皇上一言九鼎，說賞什麽就是什麽！你倆個就好生收著吧！”

洛瑤見她，翻臉比翻書還快，更是知道了宮中人的厲害。想來範蕭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面生存的，他能如此游刃有餘，如魚得水，也真是厲害，自己果然是不了解他！

“謝皇上娘娘賞賜，民女告退！”說罷，洛瑤與顏蘇齊齊退下。

範蕭天的心終於稍稍落定，再擡頭看皇帝，似乎餘味未了，而蕭貴妃滿面笑容下透著一絲絲難掩的怒火。他剛剛放下的心，又被提起。他想第二日得了空，一定要去再找洛瑤。

“皇上，臣妾有些頭昏，估計是酒飲多了，這會子只覺得心裏突突的，臣妾先告退了！”蕭貴妃一手按頭，一手扶著侍女，歪七扭八的站起身。

“既然貴妃不舒服就早些歇息吧！朕晚些再來看你！”皇帝說道。

待到人少處，蕭貴妃一把拉過身後跟著的太監總領巴布，低低的交代了一句，巴布轉身就帶了十幾個小太監一起出了東門。

蕭貴妃躺在行宮的床榻上，心情極好，她知道巴布是個極其心狠手辣的主，這麽多年交代給他的事情，從沒有辦砸過，何況是對付兩個連小俾女都不如的丫頭。

***

“皇家的東西果然貴重，這玉看上去倒像是極其上好的祖母綠！”洛瑤將皇帝賞賜的佩玉不住地拿在手中把玩。

“那是當然，全是民脂民膏，都是普通百姓手中的精髓刮去的，怎麽可能差的了！”顏蘇冷冷的說道。她的話與她的人一般，冷冷的就像是一根青竹，莫奇沒有叫錯。

“瑤姐，瑤姐……”莫奇急急的叫道。

“何事這麽驚慌？”洛瑤手中仍把玩著佩玉。

“前面好像是走水了！”莫奇叫道。

“走水？”洛瑤一把掀開轎簾，黑夜裏火光沖天很是顯眼，濃煙滾滾隔著這麽遠，似乎都能聞到空氣裏的碳焦味！

哎？那個方向不正是望瑤池的方向嗎？

洛瑤心中大驚，“莫奇，快……再快點！”

整個望瑤池，全部塌陷在火焰中，借著春風，火勢很旺，高空不停的一直有燒焦的木炭掉落下來，周圍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，指指點點議論紛紛。

洛瑤與顏蘇坐在車裏冷冷的看著這一切,此刻她們已經冷靜了。

“宮中之險，確確實實超出了我們的預估，真沒想到，一支小小的獻舞，竟會引來這麽大的怨恨，宮中之人果然心狠手辣。”顏蘇說道。

“瑤姐，幸好你以防不測提前支開所有人，想必她們此刻都已經安全了，只是往後我們該如何活過？”莫奇問道。

洛瑤久久不能作答，她突然有些理解，為什麽範蕭天特地前來，告訴她不要去。除此，她也慢慢開始明白範蕭天處在什麽樣的處境裏。

她只是得罪了皇帝的寵妃而已，就遭來這麽大的仇怨。那他呢？他日日面對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皇帝，面對各懷鬼胎的對手，他是在過什麽樣的日子？

他迎娶公主，確實是情有可原了。這樣想著，心裏對他往日的那些怨恨，就漸漸淡了下來。

她也開始體會到，為什麽上官清會如此謹慎小心，他要面對的是城府更深的當朝丞相，那才是真正的對頭！

“顏蘇……”洛瑤看向她，“既是這樣，我們只能就此別過了，你現在去找範將軍，他一定會收留你。他要相問，你便告訴他，我與望瑤池眾人在大火裏失蹤了。從此姑蘇便不再有望瑤池……這世間也不再有我洛瑤了……”

“洛瑤！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，但願我們還有可以再見的一天！”顏蘇說道。

“好，一言為定，後會有期！”

“竹子姑娘，莫奇真有點舍不得你！”莫奇哭喪著臉，“以後，你只能一個人走了，我們是解脫了，你是更加危險了，你自己要好好的啊！”

“沒事，放心吧，以後我們一定可以再見面的！”顏蘇說道。

她是個冷性子的人，但與她們日日相處久了，也是有點感情的，雖然分別是早就註定了的，但是在這樣的情景下，不禁覺得有些悲愴。

但是，她時時刻刻記著上官允對她的期望，她不能讓他失望，只有向前，為了他，她什麽都不怕！

送君千裏，終有一別！

顏蘇利落的天下馬車，說了聲後會有期，消失在黑夜裏。

洛瑤覺著很是傷感，從現在起，在範蕭天的世界裏，她就會完全消失，以後他只是他，她也只是她，毫無牽連與瓜葛！

“莫奇，走吧！去會會大家，她們肯定嚇死了！”洛瑤說道。

“好！”馬鞭聲響起，繞過看熱鬧的人群，向前跑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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